锄头请自备.

[奇暖][白骨夫人/幽冥仙主]相看成灰 2

*修改重发


幕二


春寒料峭的夜晚,游诗从姚宅大门出来,就见东家那辆敞篷汽车停在街角。

车中一对交颈鸳鸯,正相偎着喁喁私语,姿态狎昵。女的见有人出来,作势推了推身上压着的男人,没挣开;她自臂弯里斜睨过来,眉梢眼角霞云片片,仿佛胡闹蹭了满脸胭脂——游诗赶忙垂头快步去踩影子,免得撞破学生兄长的风流韵事。

径直走出十几丈外,她心仍怦怦跳着,不敢回头;那薰然眼风犹在背上扫,小刷子眼睫似的搔着,令人心神不宁。

 

上京读书的第二年,游诗蒙人引荐得了份晚间家教的兼职,手头终于不那么拮据。

中学毕业后,她执意学医,连物美价廉的师范亦完全不予考虑。医科学费高昂,家里本没有再为女儿花钱的打算,筹措款项时少不了仰族亲鼻息。一个二十出头未定亲的姑娘,难免被戳脊梁骨:非要进城读书,学什么西医,据说上课还得剖死人,好不晦气!游诗厌烦了看人眼色,满心想着快快读完这六年好去工作挣钱,度日益发节俭。

然而衣食住行处处要钱,其中又数“住”之一项最为劳神。国立医学院不包膳宿,游诗住了几个月鸽笼似的学生公寓,在冷硬被窝里将无数夜晚辗转碾得稀碎,才发觉墙板本质是戏园子里的屏风,不过摆设;晨起翻书一看,往常列队的铅字个个白日飞升,自己仿佛也要羽化登仙了。

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夜里,游诗听着袋中新领的银元铿锵作响,不禁盘算起搬家之事。

 

她是雷厉风行的人,翌日便出门打听消息。机缘巧合,学校附近正有个公寓单间出租:那幢高级公寓建成没几年,钢窗蜡地卫生间,皆是最新式的设施;二房东据说是独居女子,只求一合眼缘的租客,开价十分诱人,无需定金,甚至可包水电。

“你运气好,房子挂出来才没多久,又碰上个好说话的房东,”中介人胸脯拍得震天响,“这价钱我打包票,全云京打灯笼找不着第二家!”

游诗心道这可未必,我今天两边眼皮轮番跳,孰知是财是灾。然而她略略算了笔账,即刻拍板当天下午去看房——无他,唯便宜尔。

 

 

房门漆得锃亮,游诗望见自己模糊的倒影,不自觉抬手捋了捋头发,又去掖领口。中介人揿了两下电铃,内里有个宛转女声应道:“来啦!”随后响起脚步趿拉声。

游诗平静已久的眼皮忽地又跳了下,就见门后探出一张俏脸——正是那晚车里的女郎。

 

女郎名唤白朵朵,自称放过几年洋,目前在美术专科学校修习西洋画。人如其名,生得十分白净,一双含情桃花目,眼尾晕红,恰似冰绡上淡着燕脂匀注;伊作为时髦女性,少不得涂脂抹粉,再喷点香水,便是不同意味的“新样靓妆,艳溢香融”。

游诗面上镇定,实则心里打鼓。“好在今日特地换了件衣裳!当时又暗又急,许是看错了呢?可那眼睛实在熟悉。”她暗忖,“这回十有八九要黄,还是看看别的罢?怕是再难碰到如此称心的房子……”

许是她走神太久,白朵朵突然问:“游小姐看着有些面善,我们见过吗?”

恐低头反令人生疑,游诗只强撑笑脸继续盯着对方面孔:“未曾。”

“那便奇了,我一见游小姐,便有倾盖如故之感……”白朵朵似信非信,来回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,方莞尔道,“大概是我俩有缘罢。”就叫中介拿典契出来。

游诗尚在怔楞,对方已换了个温柔和气的笑脸,欠身拉住她手:“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,你我也就算一家人了。”

 

 

二房东一锤定音,当即要请新室友喝咖啡。游诗推托打包行李,逃也似的回到那小棺材间,横在光秃床板上长出口气,半颗心方踏踏实实落定;而另外半颗心还在那华美富丽的新世界里飘荡着,不肯下来。

她阖眼,黑暗中浮出雪白的墙,墨绿的窗帘,栗棕的五斗柜,赭赤的羊毛地毯……各种颜色旋转着跳起土风舞,又拧成一股绳,扯人去照客厅里那面大落地穿衣镜;镜里她穿着白朵朵的衣裳,脸如墙皮簌簌地掉粉,猩红大口似吃过人——她猛地坐起身来,复睁开眼。

其实游诗早听闻过白朵朵的芳名:据说此人容貌与丹青皆旷世无匹,是本城社交场上风头最盛的一朵花。白小姐家世颇为神秘,大众眼睛皆钉在她身上,却始终说不清其来头。好在世人极富想象力,并乐于认为没有美丽是不藏污纳垢的;于是流言种种,不一而足,无论哪条单拎出来都可令家中老古董们气厥过去。

幽然冷意如毒蛇攀上脊骨。“总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,可未必就那么坏,”她宽慰自己,“也许只是富家小姐心血来潮要做慈善,而我刚好撞大运……她是怎样人,与我何干?”

她忍不住想到守株待兔的宋人,想那只愚蠢而不幸的兔子,想柔软温暖的白兔皮毛,想主卧室里宽大的盖着米色棉罩的席梦思,想从前表姐婚房新添的弹簧床,陷下去仿佛溺水,软得人浑身发疼,但第二天仍想偷睡。

“新房间里也是一样的床垫吧!”她摸到身下粗陋木板,忽然很为之前那一瞬间的惶恐可耻。“出了房钱,正经谈的价格,怕什么?大不了多做扫除,少费些水电……我一个人,不可能用很多的。”

这念头乍迸出来,她胸口油然升起一股热气,本来冻得伛偻的脊背亦舒展挺直了。

 

因没什么可带走,傍晚游诗便卷好铺盖去了新居。住的是客房,房间不大但很整洁,西式柚木的书桌与壁橱,还有面玻璃窗,可俯瞰楼下的小花园。她有些轻微的择席,第一夜照旧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四下寂静,弹簧轧轧声钻进枕头里,听着格外沉闷;她不敢再动,僵着脖子囫囵过了一晚。

 

 

 

迁居之事,游诗在家书中提了寥寥几笔,细处一概隐去了。游父果然没说什么,只是老一套,要勤学好问、洁身守道云云;倒是母亲寄来一笔体己,又旁敲侧击让她多交些朋友,好为将来作筹谋。

读到“上月你三堂妹定了人家”,她已能想象老家几个碎嘴婆娘怎样说闲话,心烦意乱,索性把信纸扔进书桌里。拉开抽屉,望见里面躺着的珐琅彩圆盒,不知怎地有些脸热。

 

 

搬来不过半月,游诗就又撞见室友的一次幽会:敞篷车变作出租汽车,雀屏亦换了人选——数日前她的小女学生方提起姚家大公子,似乎急调到外地去了,没一年半载回不来。

车就停在公寓门口,避无可避。好在这回的青年才俊尚知廉耻,仓皇放开佳人纤纤玉手,偏过脸去;佳人倒十分镇定,恍若未闻。

游诗目不斜视地走过,匆匆上了楼。入夜时分下了场雨,她怕泥泞脏污了地毯,刚进门便脱好鞋,又想起有些时日未打扫,去杂物间将笤帚簸箕翻了出来。

她边扫地,时不时抬头去看壁柜上的钟;扫到靠近客厅的大落地窗前,恰好望见楼下车正开走,又隐约听见电梯链条“喀啦啦”地响,连忙退到房间另一头。

 

白朵朵悠然抵家,见她正垂头扫地,笑道:“怪我忙忘了,明日就打电话叫清洁公司上门!原不用你做的。”

游诗手上动作顿了顿:“没多大地方,很快就能弄干净。”茶几前的地板上有个泥点很是顽固,她蹲下身去刮。

那头白朵朵在沙发上坐下,斜倚靠手,支着头瞧她忙活。“那多累啊,”她右手食指漫不经心把玩着礼物上的缎带,“请人方便,也不是什么大开销,算我账上便是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游诗应声,手上动作却未停。她咬咬唇,只觉粗粝触感间混杂着些微刺痛。

 

终于将那块污渍铲除干净,游诗起身道声晚安就要去洗漱睡觉,却被白朵朵起身拉住。她感到疲倦,无甚心力应对,只淡淡道:“还有什么事吗。”

“你流血了。”

游诗抿唇,不自觉舔了舔崩裂处,唇齿间泛起些微腥苦味道。

“你不要舔。”那人扯住她衣袖,另一手从坤包里摸出个铜胎珐琅彩的小圆盒,打开来竟是晶莹润泽的膏脂。“愈舔愈干,唇纹会变深的,”白朵朵用小指蘸了润唇膏往她嘴上抹,柔声道,“凡士林效果更好些,不过我那罐快用完了,回头再给你罢。”

游诗一时僵在那里,也不敢动。许是看出她的拘谨,白朵朵微微后偏了头,开起玩笑道:“女孩子得注意仪容,有句电影台词我很喜欢,‘一个合格的女人要时刻准备好迎接情人的亲吻’,现在你可是不合格呀。”

她凑得很近,说着说着又笑起来。感到湿热吐息喷在脸上,游诗诧异自己竟不觉得讨厌,反而鬼使神差也盯住对方嘴唇,心想白朵朵的确是个合格到近乎完美的女人:恰如其分的菱形的嘴,涂了水红,是极其娇嫩妩媚的颜色。

 

——像熟透的桃。想撕掉表面那层绒绒的皮,露出内里饱满的白肉。

 

幸好对方很快放开了她。游诗下意识抬手要擦嘴,于是又被扯住双手。“你不要动。”

游诗只好说:“我还没洗脸。”

难得白朵朵也愣了半晌,才道:“……不打紧,这盒子给你了,洗完脸记得搽。”



TBC


*白的相貌描写:化自宋徽宗《燕山亭·北行见杏花》:“裁剪冰绡,轻叠数重,淡著胭脂匀注。新样靓妆,艳溢香融,羞杀蕊珠宫女。”(以防万一说明一下)

评论
热度(32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荒野地 | Powered by LOFTER